顾方舟 口述    范瑞婷 整理 

　　我觉得最好的最值得自己骄傲的，就是选择了公共卫生，选择了公共卫生的疾病预防，而且贡献了自己的一些力量。我们引进了脊髓灰质炎疫苗，亲手把它建立起来生产线，把这个疫苗用到我们孩子的身上，而且起到了效果。现在小儿麻痹在国内已经没有了，就因为疫苗的服用，小儿麻痹不敢说全世界都消灭了，但起码在我们国内这个病已经被消灭被控制了，世界卫生组织都已经认可我们，这是最高兴最高兴的事。虽然这个工作不是我一个人做的，但是我起到了一个带头的作用。中国是个人口大国，是发展中的大国，能够做到polic-free，这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。这事让我有一点成就感，我给老百姓做了一点事。一提起这个事，别人会说这是老顾他们那一伙子人，他们的团队做的事。我在昆明建的生产基地，现在还在继续生产，我们几个人就像栽树似的，现在它长成一棵大树了。现在的昆明所，我们打下的基础，每年有上亿的产值，所以我最高兴的就是这个。我对别的吃、玩儿都没有太大兴趣，当然我也很爱文艺，爱看书，看历史小说什么的，但是最重要的是我为在中国消灭这个病，尽到了一份力量。 

　　我能够把自己的才能、自己的力量、自己的知识，奉献给国家，奉献给老百姓，能够争取到这样的机会，能够有机会奉献，这很不容易。当然这是在平时，在战时就更这样了。牺牲了这么多的战士，他们奉献了自己的才智，甚至自己的生命，我们应该向他们学习。所以要问起我最骄傲的事，就是我做到了我能够做到的事，而且社会上和党组织认可了，老顾还是不错，我这一辈子没有白活。 

　　人性中最丑陋最丑陋的就是自私，就想着自己，人怎么能光为自己呢？而且还冠冕堂皇地说，人不为己，天诛地灭。自私引起很多的问题，矛盾、斗争都是自私引起的，现在国际间都是这样。一个人自私，一个民族自私，一个国家自私，都没有好下场，我们恨的就是这个。所以，我们入党以后，组织一直教育我们，人不但不能自私，而且要大公无私，要把自己奉献出来，把你的一切奉献出来，为了周边的老百姓。要不然你活这一辈子，临死以前，你想想这一辈子，什么也没干，就为自己了。最丑陋的人生观就是自私自利，当然也不能说自己穷到没吃的，那你也没有办法去帮别人。 

　　人之初我是赞成性本善，因为人一生出来，起码到五六岁，还混混沌沌的，好坏他不分的，好坏不分说明从本性来说他是善的。坏，坏在哪呢？后来他坏了，是受到周围环境各个方面的影响。近朱者赤，近墨者黑，这个道理我是很赞成的。罪犯不是从小就坏，他是学坏的，看他周围的人、周围的环境。这就说到我们的教育，教育是一个天大的问题。孩子需要从小教育、塑造，我说的教育，包括父母的教育。孩子一出生，都以父母作为自己的榜样，爸爸怎么说的，妈妈怎么说的，父母以身作则，孩子都看在眼里，所以对父母的教育是非常重要的问题。我们现在的社会教育还得改善，年轻人不教育不行，就像一棵树，你让它自己长不一定成材，必须有园丁在那里修枝、培土、施肥。现在看起来，教育仍然是我们的一个短板，国家投入的还是不够，你看有些农村里头小学的房子都没有。说到教育，还要培养大批优秀的师范老师，要提高教师的待遇，要让教师这个职业受到社会的尊重。现在谁看得起教师？是看得起大款，还是看得起教师？所以教师在社会上的地位还不够高。要做的事太多太多了，得慢慢来。因为我们中国封建主义的时间太长，封建意识在老百姓脑子里面还是太深，这是第一个;第二我们新中国才成立六十多年，时间还太短，我们的经济刚刚开始好起来，所以各方面投入都需要很多，军费要投入，经济要投入。我说投到教育的还不够，可是你真到财政部长那里拿钱，还真得掂量掂量，这点钱究竟够干什么的，很为难的。 

　　生老病死，这是自然规律。一个无神论者，应该很坦然地面对死亡，没有一个人说我能够长生不老，不可能的，一个人终究有一天要离开这个世界。所以更得要注意，你给这个世界做了什么事，做了什么好事。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，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，因碌碌无为而羞愧。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说的这段话非常非常好。所以一个人活在世上，你给这个世界，给人类，你做了什么，留下了什么，这是你所要考虑的。有人有那样的人生观，追求享受，拼命地弄钱，吃喝玩乐，可是这种人临死的时候，他稍稍有点良心的话，他就知道他白活了一辈子。 

　　我希望面对死亡会坦然一点。起码不觉得愧对老父老母，愧对孩子，愧对周围这些人，没有遗憾。我活这一辈子，不是说从别人那里得到了东西，而是我自己给了别人什么。 

　　出处：《一生一事——顾方舟口述史》第一卷第151-153页，商务印书馆2018年出版 

　　简评：本书来自一位九十高龄仍心系免疫事业的病毒学家的口述，书写了一段拯救千百万人却鲜为人知的尘封往事。本书由国家图书馆中国记忆项目历时四年访问并整理成书，他们往返京滇，走访顾方舟先生多位亲友同事，以求全景呈现历史。顾方舟先生幼年丧父，家境贫困，亲眼目睹国人受日军欺凌。母亲希望他成为一名医生，但他在北大医学院进步师生的影响下，为国人落后的卫生环境所触动，毅然投身公共卫生事业，并加入地下党。作为第一批赴苏留学生，他新婚燕尔即赴苏联，四年未归。后被派赴苏联考察脊髓灰质炎死疫苗的情况，依据国情推荐活疫苗的技术路线。他带领团队从无到有研制活疫苗，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做临床试验，制定了相应的免疫策略和方案，使我国在2000年最终实现了无脊灰状态，为国家为人民做出了重大贡献。 

　　推荐单位：基因组第二党支部